李煜是一个悲情的词人,是末代的皇帝都需要要经历的一个节点。他的才华无人匹及,但是在历史的洪流下,被推上政治权利的风口,承受着没落的悲戚,却不能自我舒展的伤感。自古多情的才子多悲愁,地位越高越是不能恣意妄为,因为的眼睛都盯着你,不敢懈怠,慢慢将自己隐藏,而李煜则是将是将诸多的愁苦写进自己的词中。“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”正是他复杂情感的表现。
纵观历史,南唐李后主可谓是较悲情的词人,这首《虞美人》正是他的绝笔词,相传也是“送命词”,短短数十字写尽后主身世的凄恻悲凉,从“一国之君”到“阶下之囚”,旧日山河易主,故国不堪回首,三千繁华风流云散,其间的茫茫心绪难以说尽。倘若要说,笔者认为“悲恨相续,忧愤深广”似乎还算得宜。
所悲者,是对自己身世的嗟叹。后主李煜本是中主李璟的第六子,按继位顺序,皇位于他是遥遥难攀,而他又天生赤诚善感,精于诗词音律,爱好游乐人间,况且还有一个生性残酷、热衷权位的长兄如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,他那么优柔,那么敏感,那么喜好风雅,皇位这种坚硬盛大的存在是不该找上他的。然而命运之所以为命运,就在于它难遂人意的无常。长兄突然病重不起撒手而去,前面的几位哥哥都是出于各种缘由地早逝,李煜便这样被命运无端地推上帝位,惶惶面对着中主留下的残破江山。他是赤诚的,不然也写不出那么多令人动容的词章,他又是软弱的,面对赵匡胤的狼子野心,处处退让、委曲求全,他明了,他又做不到,较后唯有肉袒出降,看飘摇的南唐彻底葬送在自己手中。这份悲,是深恸大悲,郁积心头,诉诸笔端:眼前月色如旧时一般清明,故国却早已不堪回首。
所恨者,是梦里回不去的江南。李煜还有首《望江南》:“多少恨,昨夜梦魂中。还似旧时游上苑,车如流水马如龙。花月正春风。”他自小“生于深宫之中,长于妇人之手”,饶是见识了长兄杀叔之类的皇家惨案,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将种种苦扰埋藏在纸醉金迷的灿烂中,“凤阁龙楼连霄汉,琼枝玉树作烟萝,几曾识干戈”,这样的豪华富丽,又如何不令当时年轻的帝王神驰心醉,这种温软光盈的回忆使他的哀怨愈发深沉,让他的遗憾失落更加连绵不尽:“又”东风,又是一年过去了,又是七夕,又是他的生辰,又是无论怎样眺望都望不见的江南。
所忧者,既有对自身生命的忧虑,也是对整个人间的忧世。沦为阶下囚的李煜庶几是宋朝皇帝的御用文人,召之即来挥之即去,粗衣粗食经常不继,生死由人不由己,对自身处境的忧虑不安是他被软禁期间的作品底色,譬如:“林花谢了春红、太匆匆,无奈朝来寒雨,晚来风”,他生命里的亮色(春红)正一日日遭受着风吹雨打,难以为继,所忧深矣。但是李煜并没有止于“小我”,他从对自我生命的忧虑中,感受到更为深广的忧愁、忧患,有人说《虞美人》开头的“春花秋月”触及了“宇宙一切事物的”,而后的发问更有“屈原问天”的彷徨挣扎,有越性的意义。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中将李煜比于释迦牟尼和基督,认为李煜词带着人类共同的问题,越小我而承担人类罪恶救赎人类。李煜忧虑的不仅是个人的生命,更是整个人类的生命命运,故而词到李煜“眼界始大、感慨遂深”。
所愤者,是宋太宗赵光义施加于己身乃至爱人的凌辱折磨。赵匡胤死后,即位的是他的胞弟赵光义,赵光义一改其兄待李煜的优容作风,多次公然侮辱戏谑他,而对李煜来说,伤害较深的,还是赵光义对自己妻子小周后的肆意凌辱,待之如宫娥艺伎。元人张宗曾画《太宗逼幸小周后图》,中说:“一自入宫随例入,为渠宛转避房栊”,可见此事并非空穴来风。彼时李煜夫妇,肉身被囚禁,精神被凌虐,尊严被得势者践踏在铁蹄下,他们都已破碎,不堪的何止是故国往事,那一江奔流的春水里,有多少愤怒却不敢声张的切齿之声。
《虞美人》是李煜的较后一首词,作于他的生辰当日,正是七夕。相传赵光义闻后大怒,旋即赐了他一杯毒酒,名唤“牵机”,毒发时浑身抽搐,痛苦难当,经历了一番折磨后,终于肉身冷寂、魂魄入天。纵观李后主这一生,喧闹于七夕,寂灭于七夕,仿佛是一个充满宿命意味的轮回,令人感慨,令人嗟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