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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美赏:纸上的李白。哪些李白的世界里你说不知道的诗意和失意!
小新 2018-11-20 14:57:04

  李白的诗多是潇洒豪放,仅从他的诗词中,就能感知那种狂放不羁、洒脱自如的品性。李白是遥远的,他的才情和意志后人只能通过他留下的点墨加以揣摩,以期能与之共鸣;李白又是无处不在的,从他开始感受这个世界开始,他便把自己融进江河山水,走到哪里都能让你觉得他的存在。李白是虚幻的又是真实的,他的诗意与失意并存,潇洒与精神共鸣,一起来感受吧!

 美赏:纸上的李白。哪些李白的世界里你说不知道的诗意和失意!

  很多年中,我都想写李白,写他存世的书法真迹《上阳台帖》。我去了西安,没有遇见李白,也没有看见长安。长安与我,隔着岁月的荒凉。岁月篡改了大地上的事物。我无法确认,他曾经存在。

  在中国,没有一个诗人的诗句像李白的诗句那样,成为每个人生命记忆的一部分。“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”,“长安一片月,万户捣衣声”,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”,“两岸猿声啼不住,轻舟已过万重山”……中国人只要会说话,就会念他的诗,尽管念诗者,未必懂得他埋藏在诗句里的深意。

  李白是“全民诗人”,是真正意义上的“人民艺术家”。忧国忧民的杜甫反而得不到这个待遇,善走群众路线的白居易也不是,他们是属于文学界、属于知识分子的,唯有李白,他的粉丝旷古绝今。

  李白是,其他都是之一。

  他和他以后的时代里,没有报纸杂志,没有电视网络,他的诗,却在每个中国人的耳头心头长驱直入,全凭声音和血肉之躯传递,就像传递我们民族的精神密码。

  中国人与其他东亚人种外观很像,但精神世界有天壤之别,一个重要的边界,就是他们的心里没有住着李白。当我们念出李白的诗句时,他们没有反应;他们搞不明白,为什么中国人抬头看见月亮,低头就会想到自己的家乡。所以我同意历史学家许倬云先生的话:“(古代的)‘中国并不是没有边界,只是边界不在地理,而在文化。”李白的诗,是中国人的精神护照,是中国人天生自带的身份证明。

  李白,是我们的遗传基因、血液细胞。李白的诗,是明月,也是故乡。

  然而李白,毕竟已经走远,他是作为诗句,而不是作为肉体存在的。他的诗句越是真切,他的肉体就越是模糊。他的存在,表面很具体,实际很抽象。即使我站在他的脚印之上,对他,我仍然看不见,摸不着。#p#分页标题#e#

  谁能证实这个人存在过?

  不错,新旧唐书,都有李白的传记;南宋梁楷,画过《李白行吟图》——或许因为画家天性狂放,常饮酒自乐,人送外号“梁疯子”,所以他勾画出的是一个洒脱放达的诗仙形象,把李白疏放不羁的个性、边吟边行的姿态描绘得入木三分。但《旧唐书》,是五代后晋刘昫等人撰写的,《新唐书》是北宋欧阳修等人撰写的。

  梁楷比李白晚了近五个世纪,相比我们,他们这些人距离李白更近,但和我一样,他们都没见过李白,仅凭这一点,就已经把他们的时间优势化为了无形。

  只有那幅字是例外。那幅草书的书法作品《上阳台帖》,上面的每一个字,都是李白写上去的。这幅字笔画回转,通过一管毛笔,与李白的身体相连,透过笔锋的流转、墨迹的浓淡,我们几乎看得见他手腕的抖动,听得见他呼吸的节奏。

  这张纸,只因李白在上面写过字,就不再是一张普通的纸。尽管没有这张纸,就没有李白的字,但没有李白的字,它就是一片垃圾,像大地上的一片枯叶,结局只能是腐烂和消失。

  那些字,让它的每一寸、每一厘,都变得异常珍贵,先后被宋徽宗、贾似道、乾隆、张伯驹、毛泽东收留、抚摸和注视过,较后被毛泽东转给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。

  从这个意义上说,李白的书法,是法术,可以点纸成金。

  李白的字,到宋代还能找出几张。北宋《墨庄漫录》中记载,润州苏氏家,就藏有李白《天马歌》真迹,宋徽宗也收藏李白的两幅行书作品《太华峰》和《乘兴帖》,还有三幅草书作品《岁时文》、《咏酒诗》和《醉中帖》,对此,《宣和书谱》里有载。到南宋,《乘兴帖》也漂流到贾似道的手里。

  只是到了如今,李白存世的墨稿,除了《上阳台帖》,全世界找不出第二张。问它值多少钱,那是对它的羞辱,再多的人民币,在它面前也是一堆废纸,丑陋不堪。李白墨迹之少,与他诗歌的传播之广,反差到了极致。但幸亏有这幅字,让我们穿过那些灿烂的诗句,找到了作家本人。好像有了这张纸,李白的存在就有了依据,我们不仅可以与他对视,而且可以与他交谈。

  一张纸,承担起我们对于李白的向往。我不知该谴责时光吝啬,还是该感谢它的慷慨。

  但终有一张纸,带我们跨过时间的深渊,看见了李白。

  所以,站在它面前的那一瞬间,我外表镇定,内心狂舞,顷刻间便与它坠入爱河。我想,九百年前,当宋徽宗赵佶成为它的拥有者,他心里的感受应该就是我此刻的感受,他附在帖后的跋文可以证明。《上阳台帖》卷后,宋徽宗用他的瘦金体写下这样的文字:“太白尝作行书,乘兴踏月,西入酒家,不觉人物两望,身在世外,一帖,字画飘逸,豪气雄健,乃知白不特以诗 鸣也。”#p#分页标题#e#

  根据宋徽宗的说法,李白的字,“字画飘逸,豪气雄健”。与他的诗歌一样,“身在世外”,随意中透出天趣,气象不输一位书法大家。黄庭坚也说:“今其行草殊不减古人”,只不过他诗名太盛,掩盖了他的书法度,所以宋徽宗见了这张帖,才发现了自己的无知,原来李白的名声,并不仅仅从诗歌中取得。

  那字迹,一看就属于大唐李白。

  它有法度,那法度是属于大唐的,庄严、敦厚,饱满、圆健,让我想起唐代佛教造像的浑厚与雍容,以及唐代碑刻的力度与从容。这当然来源于秦碑、汉简积淀下来的中原美学。唐代的律诗、楷书,都有它的法度在,不能乱来,它是大唐艺术的基座,是不能背弃的原则。

  然而,在这样的法度中,大唐的艺术,却不失自由与浩荡,不像隋代艺术那么拘谨收压,而是在规矩中见活泼,收束中见辽阔。

  这与北魏这些朝代做的铺垫关系极大。年少时学历史,较不愿關注的就是那些小朝代,比如隋唐之前的魏晋南北朝,两宋之前的五代十国,就像一团麻,迷乱纷呈,永远也理不清。自西晋至隋唐的近三百年空隙里,中国就没有被统一过,一直存在着两个以上的政权,多的时候,甚至有十来个政权。但是在中华文明的链条上,这些小朝代完成了关键性的过渡,就像两种色块之间,有着过渡色的衔接,色调的变化就有了逻辑性。在粗朴凝重的汉朝之后,之所以形成缛丽灿烂、开朗放达的大唐美学,正是因为它在三百年的离乱中,融入了草原文明的活泼和力量。

  假若没有北方草原文明的介入,中华文明就不会完成如此重要的聚变,大唐文明就不会迸射出如此亮丽的光焰,中华文明也不会按照后来的样子发展,一点点地发酵成李白的《上阳台帖》。

  大唐皇室包容四海、共存共荣。于是,唐朝人的心理空间一下子放开了,也淡定了,曾经的黑色记忆,变成了簪花仕女的香浓美艳,变成了佛陀的慈悲笑容。于是在唐诗里,有了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”的苍茫视野,有了《春江花月夜》那样的浩大宁静。

  唐诗给我们带来的较大震撼,就是它的时空越感。这样的时空越感,在此前的艺术中也不是没有出现过,比如曹操面对大海时的心理独白,比如王羲之在兰亭畅饮、融天地于一体的那份通透感,但在魏晋之际,他们只是个别的存在,不像大唐,潮流汹涌,一下子把一个朝代的诗人全部裹挟进去。魏晋固然出了很多的英雄豪杰、很多的名士怪才,但总的来讲,他们的内心是幽咽曲折的。唯有唐朝,呈现出空前浩大的时代气象,似乎每一个人,都有勇气独自面对无穷的时空。#p#分页标题#e#

  有的时候,是人大于时代,魏晋就是这样。而到了大唐,人和时代,彼此成就。

  李白的出生地我没有去过,却很想去。

  吉尔吉斯斯坦北部的城市托克马克,在这座雪水滋养、风物宜人的优美小城里,大唐帝国的绝代风华想必早已风流云散,如今它变成了一座中亚与俄罗斯风格混搭的城市。

  但是,早在汉武帝时期,这里就已纳入了汉朝的版图,公元7世纪,它的名字变成了碎叶,与龟兹、疏勒、于阗并称大唐王朝的安西四镇,在西部的流沙中彼此勾连呼应。那块神异之地,不仅有吴钩霜雪、银鞍照马,还有星辰入梦。那星,是长庚星,也叫太白金星,今天我们叫它启明星,它是天空中较亮的星。《新唐书》说:“白之生,母梦长庚星,因以命之”,就是说,李白的名字,得之于他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梦见了太白星。因此,当李白一入长安,贺知章在长安紫极宫一见到这位文学青年,立刻惊为天人,叫道:“子,谪仙人也!” 原来李白正是太白星下凡。

  李白在武则天统治的大唐帝国长到五岁。五岁那一年,武则天去世,唐中宗复位,李白随父亲从碎叶到蜀中,20年后离家,独自仗剑远行,一步步走成了我们熟悉的那个李白。那时候的唐朝,已经进入了唐玄宗时代。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,仅李白的行程,就值得我们惊叹。

  由此我们可以理解李白诗歌里的纵深感。他会写“明月出天山,苍茫云海间”,也会写“兰陵美酒郁金香,玉碗盛来琥珀光”。假如他是导演,很难有一个摄影师,能跟上他焦距的变化。那种渗透在视觉与知觉里的辽阔,我曾经从俄罗斯文学中——从托尔斯泰、屠格涅夫、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里领略过,所以别尔嘉耶夫声称,“俄罗斯是神选的”。但他们都扎堆于19世纪,而至少在一千多年前,这种浩大的心理空间就在中国的文学中存在了。

  虽然杜甫也是一生漂泊,但李白是从千里霜雪、万里长风中脱胎出来的,所以他的生命里,有龟兹舞和西凉乐的奔放,也有关山月和阳关雪的苍茫。他不会因“茅屋为秋风所破”而感到忧伤,不是他的生命中没有困顿,而是对他来说,这事太小了。

  他不像杜甫那样,执着于一时一事,李白有浪漫,有顽皮,时代捉弄他,他却可以对时代扮个鬼脸儿。毕竟,那些时、那些事,在他看来都太小,不足以挂在心上或者写进诗里。所以,明代的江盈科在《雪涛诗评》里说:“李青莲是快活人,当其得意,无一语一字不是高华气象……”

  李白也有倒霉的时候,饭都吃不上了,于是写下“余亦不火食,游梁同在陈”。骆驼死了架子不倒,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,他还依然嘴硬,把自己当成在陈蔡绝粮、七天吃不上饭的孔子,与圣人平起平坐。#p#分页标题#e#

  他人生的较低谷,应该是流放夜郎了,但他的诗里找不见类似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的郁闷,他的《早发白帝城》,我们从小就会背,却很少有人知道,这首诗就是在他流放夜郎的途中写的,那一年,李白已经58岁。

  白帝彩云、江陵千里,给他带来的仿佛不是流放边疆的困厄,而是顺风扬帆、瞬息千里的畅快。当然,这与他遇赦有关,但总的来说,三峡七百里,路程惊心动魄,让人放松不下来。不信,可以看看郦道元在《水经注》里的描述。

  郦道元的三峡,阴森险怪,可一旦遭遇了李白,就立刻像舞台上的布景,被的灯光照亮,连恐怖的猿鸣声,都如音乐般悦耳清澈。

  朝辞白帝彩云间,千里江陵一日还。

  两岸猿声啼不住,轻舟已过万重山。

  这首诗,也被学界视为唐诗七绝的压卷之作。

  李白并不是没心没肺,那个繁花似锦的朝代背后的困顿、饥饿、愤怒、寒冷,在李白的诗里都找得到,比如《蜀道难》和《行路难》,他写怨妇,首首都是在写他自己:

  箫声咽,秦娥梦断秦楼月。秦楼月,年年柳色,灞陵伤别。

  乐游原上清秋节,咸阳古道音尘绝。音尘绝,西风残照,汉家陵阙。

  李白的诗,我较偏爱这一首《忆秦娥》,那么凄清悲怆,那么深沉幽远。全诗的魂,在一个“咽”字。

  只是李白不会被这样的伤感吞没,他目光沉静,道路远长,像《上阳台帖》里所写:“山高水长,物象千万”,一时一事,都困不住他。

  他内心的尺度,是以千里、万年为单位的。

  他写风,不是“八月秋高风怒号,卷我屋上三重茅”。小小的“三重茅”,不入他的法眼,他写风,是“长风万里送秋雁,对此可以酣高楼”,是“黄河捧土尚可塞,北风雨雪恨难裁”。

  杜甫的精神,只有一个层次,那就是忧国忧民,是意志坚定的儒家信徒。李白的精神是混杂的、不纯的,里面有儒家、道家、墨家、纵横家等等。什么都有,就像《上阳台帖》里所写的,“物象千万”。

  儒与道,一现实一高远,彼此映衬、补充,让我们的文明生生不息,左右逢源。但儒道互补,出现在一个人身上,就不多见了,李白就是这样的浓缩。

  所以,当官场试图封堵他的生存空间,他一转身,就进入了一个更大的空间。

  李白是从欧亚大陆的腹地走过来的,他的视野里永远是“明月出天山,苍茫云海间”,是“山随平野尽,江入大荒流”,明净、高远。他有家——诗、酒、马背,就是他的家。所以他的诗句,充满了意外——他就像一个浪迹天涯的牧民,生命中总有无数的意外,等待着与他相逢。#p#分页标题#e#

  他的个性里,掺杂着游牧民族歌舞的华丽、酣畅和任性,也找得见五胡和北魏。而卓越的艺术,无不产生于这种任性。

  李白精神世界里的纷杂,更接近唐朝的本质,把许多元素、许多成色搅拌在一起,绽放成明媚而灿烂的唐三彩。

  这个朝代,有玄奘万里独行,写成《大唐西域记》;有段成式,生当残阳如血的晚唐,行万里路,将的仙佛人鬼、怪闻异事汇集成一册奇书——《酉阳杂俎》。

  在李白身边,还活跃着大画家吴道子、大书法家颜真卿、大雕塑家杨惠之。而李白,又是大唐世界里较不安分的一个。也只有唐代,能够成全李白。假若身处明代,李白会疯。

  张炜说:“‘李白和‘唐朝可以互为标签——唐朝的李白,李白的唐朝;而杜甫似乎可以属于时代。”

  杜甫的忧伤是具体的、也是可以被解决的;李白的忧伤却是形而上的,是哲学性的,是关乎人的本体存在的,是“人如何才能不被外在环境、条件、制度、观念等等所决定、所控制、所支配、所影响”。他努力舍弃人的社会性,保持人的自然性,“与宇宙同构才能是真正的人”。

  这个过程,也必有煎熬和痛苦,还有孤独如影随形。在一个比曹操《观沧海》、比王羲之《兰亭序》更加深远宏大的时空體系内,一个人空对日月、醉月迷花,内心怎能不升起一种无着无落的孤独?

  李白的忧伤,来自“花间一壶酒,独酌无相亲。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”。

  李白的孤独,是大孤独;他的悲伤,也是大悲伤,是“大道如青天,我独不得出”,是“白发三千丈,缘愁似个长”,是“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”。

  那悲,是没有眼泪的。

  李白的名声,大多来自他第二次去长安的时候,皇帝降辇步迎,以七宝床赐食,御手调羹,此后“置于金銮殿,出入翰林中”。这段非凡的履历,被记载在唐代李阳冰的《草堂集序》。李阳冰是李白的族叔,也是唐朝的文学家和书法家,有同时代见证者在,我想李阳冰也不敢太忽悠吧。

  李白的天性是喜欢吹牛,或者说,那不叫吹牛而叫狂。吹牛是夸大,至少在李白看来,不是他自己虚张声势,而是他确实身手了得。比如在那篇写给韩朝宗的“求职信”《与韩荆州书》里,他就声言自己:“十五好剑术,遍干诸侯。三十成文章,历抵卿相。虽长不满七尺,而心雄万夫。”假如韩朝宗不信,他欢迎考查,口气依旧大得很:“请日试万言,倚马可待。”

  李白的朋友,也曾帮助李白吹嘘,人们常说的“天子呼来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”,就是杜甫《饮中八仙歌》中的句子,至于“天子呼来不上船”这事是否真的发生过,已经没有人追问了。#p#分页标题#e#

  其实,当皇帝的旨意到来时,李白有点找不着北,他写:“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。”等于告诫人们,不要狗眼看人低,拿窝头不当干粮。

  李白的到来,确实给唐玄宗带来过兴奋。这两位艺术造诣深厚的唐代美男子,的确容易一拍即合,彼此激赏。唐玄宗看见李白“神气高朗,轩轩然若霞举”,一时间看傻了眼。李白写《出师诏》,醉得不成样子,却一挥而就,思逸神飞,浑然天成,无须修改,唐玄宗想必都在内心里叫好。所以,当兴庆宫里、沉香亭畔,牡丹花盛开,唐玄宗与杨贵妃在深夜里赏花,这良辰美景,独少了几曲新歌,唐玄宗幽幽叹道:“赏名花,对妃子,焉用旧乐辞焉!”于是让李龟年拿着金花笺急召李白进园,即兴填写新辞。那时的李白,照例是宿醉未解,却挥洒笔墨,文不加点,一蹴而就,文学于是有了那首的《清平调》:

  云想衣裳花想容,春风拂槛露华浓。

  若非群玉山头见,会向瑶台月下逢。

  一枝红艳露凝香,云雨巫山枉断肠。

  借问汉宫谁得似?可怜飞燕倚新妆。

  名花倾国两相欢,长得君王带笑看。

  解释春风无限恨,沉香亭北倚阑杆。

  园林的较深处,贵妃微醉,翩然起舞,玄宗吹笛伴奏,那新歌又是出自李白的手笔。这样的豪华阵容,中国历再也排不出来了吧。

  这三人或许都不会想到,后来安史乱起、生灵涂炭,此情此景,终将成为“绝唱”。

  曲终人散,李白被赶走了,唐玄宗逃跑了,杨贵妃死了。

  说到底,唐玄宗无论多么欣赏李白,也只是将他当作文艺人才看待的。假如唐朝有文联,有作协,唐玄宗会让李白当主席,但他丝毫没有让李白作宰相的打算。李白那副醉生梦死的架势,在唐玄宗李隆基眼里也是烂泥扶不上墙,给他一个供奉翰林的虚衔,已经算是照顾他了。对于这样的照顾,李白却一点也不买账。李白不想当作协主席,不想获诺贝尔文学奖,连出版文集的打算也没有。

  他的诗,都是任性而为,写了就扔,连保留都不想保留,所以,在安徽当涂,李白咽气前,李阳冰从李白的手里接过他交付的手稿时,大发感慨道:“当时著述,十丧其九,今所存者,皆得之他人焉。”也就是说,我们今天读到的李白诗篇,都是从他人手里传下来的,只是他一生创作的十分之一。

  李白的理想,是学范蠡、张良去匡扶天下,完成他“安社稷、济苍生”的平生功业,然后功成身退,如他诗中所写:“事了拂衣去,深藏身与名”。但这充其量只是唐朝传奇里的虬髯客一样的江湖侠客,而不是真正的儒家人士。#p#分页标题#e#

  更重要的是,李白自视太高,不肯放下身段,在官场逶迤周旋。他不甘心“摧眉折腰事权贵,使我不得开心颜”,对官场的险恶也没有丝毫的认识和准备。他从来不按规则出牌,所谓“贵妃研墨,力士脱靴”,固然体现出李白放纵不羁的个性,但在官场人眼里,却正是他的缺点。所以,唐玄宗对他的评价是:“此人固穷相。”

  以这样的心性投奔政治,纵然怀有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的自信,有“乘风破浪会有时”的豪情,下场也只能是惨不忍睹。

  “慷慨自负、不拘常调”的李白,怎会想到有人在背后捅刀子?而且下黑手的,都不是一般人。一个是张垍,当朝驸马,此人嫉贤妒能,李白风流俊雅,才不可挡,让他看着别扭,于是不断给李白下绊子;还有一位,就是的高力士了,李白让高力士为他脱靴,高力士可没有那么幽默,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事好玩,于是记恨在心里,等机会报复。李白《清平调》一写,高力士就觉得机会来了,对杨贵妃说:李白这小子,把你当成赵飞燕,这不是骂你吗?杨贵妃本来很喜欢李白,一听高力士这么说,恍然大悟,觉得还是高士力向着自己。于是唐玄宗三次想为李白加官晋爵,都被杨贵妃阻止了。

  李林甫、杨国忠、高力士这班当朝人马的“政治智商”,李白一个也对付不了。这样的官场,他整天也待不下去。他没有现实运作能力,这一点,他是不自知的。他生命中的困局,早已打成死结。这一点,后人看得清楚,可惜无法告诉他。

  李白的政治智商是零,甚至是负数。一有机会,他还要从政,但他做得越多,就败得越惨。安史之乱中,他投奔唐玄宗的第十六个儿子——永王李璘,目的是抗击安禄山,没想到唐玄宗的第三子,已經在灵武登基的唐肃宗李亨,担心弟弟李璘坐大,一举歼灭了李璘的部队,杀掉了李璘,李白因卷入皇族之间的权力斗争,再度成了倒霉蛋儿,落得流放夜郎的下场。

  政治是残酷的,政治思维与艺术思维,别如天壤。

  好在除了政治化的天下,他还有一个更加自然俊秀、广大深微的天下在等待着他。所幸,在唐代,艺术和政治,还基本上是两条战线,宋朝以后,这两条战线才合二为一。士人们既要在精密规矩的官僚体系内找到铁饭碗,又要有本事在艺术的疆域上纵横驰骋,因此那时涌现出范仲淹、晏殊、晏几道、欧阳修、苏洵、苏轼、苏辙、司马光、张载、王安石、沈括、程颢、程颐、黄庭坚等一大批公务员身份的文学艺术大家。

  所以,当李白不想面对皇帝李隆基,他可以不面对,他只要面对自己就可以了。#p#分页标题#e#

  终究,李白是一个活在自我里的人。他的自我,不是自私。他的自我里,有大宇宙。

  李白是从天上来的,所以,他的对话者是太阳、月亮、大漠、江河。等第低了,对不上话。他有时也写生活中的困顿,特别是在凄凉的暮年,他以宝剑换酒,写下“欲邀击筑悲歌饮,正值倾家无酒钱”,依然不失潇洒,而毫无世俗的烟火气。

  他的世界,永远是广大无边的。

  只不过,在这世界里,他飞得太高、太远,必然是形单影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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